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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年1月16日,对马王堆汉墓的正式发掘在悄无声息中开始了,没有开幕式,也没有鞭炮和锣鼓。等到两年后发掘全部结束时,它却成为一个转折点,大型博物馆建设,多学科联合考古,都是从50年前这次发掘开始的。
1973年3号墓发掘时,湖南省博物馆的何介钧、熊传薪、高至喜、任全生、白荣金(从左至右,从上至下)正在从墓椁的边箱中提取兵器架(湖南博物院 供图)
以湘江为界,长沙人将这座城市分为河东与河西。河西有岳麓山与大学城,河东则是热闹的市中心。最热闹的五一广场靠近江边,那里高楼林立,在长沙这两年成为网红城市后,来打卡美食的外地年轻人成群结队。往东3公里就是地标烈士公园和紧挨它的湖南博物院,从这里出发,再一直向东20分钟车程,就到了马王堆汉墓遗址所在地。
这里已经接近城郊,现在是湖南省人民医院马王堆院区。从正门进入医院院区,经过门诊楼、外科楼,在针灸理疗科的平房左转,就会看到一座被医院宿舍楼包围的小山包,山包上有草坪和大树,其间有一条蜿蜒的步道。与紧张焦虑的医院氛围不同,走到这里,仿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三三两两的人坐着发呆听鸟叫,或拿着手机拍照,也有人拿着刚取的X光片,在那里低声地打着电话。
不了解马王堆的人,乍看一定以为这是医院的配套公园,但实际上,这里便是马王堆汉墓遗址。2024年,在断断续续关闭3年之后,马王堆汉墓墓坑遗址重新开放。1、2号墓早已回填,唯有3号墓保留着原有考古发掘的墓坑遗址对外展示。此次重新开放后,墓坑底部新增了等比例复原的棺椁等场景。50年前,正是在这里,发现了西汉长沙国丞相、轪侯利苍一家三口的墓葬,在考古学上,则是第一次完整发掘到列侯级的墓葬,除了一具保存完好、2000年未腐的女尸外,还出土了3000多件(套)文物,包括700多件漆器和500多件完整的丝织品,成为20世纪重大考古发现之一。
在长沙的家中,88岁的单先进向我估算着如今还有几位参与过马王堆汉墓发掘的人依然健在。他住在河西,一栋作为老建筑存下来的湖南大学职工宿舍楼里,小区外就是学生宿舍区,此时接近中午,取外卖的大学生们往来穿梭。老人依然有着考古人的干练和严谨,穿着格子衬衫、工裤,皮带扎得很紧,坐在沙发的前沿,腰板挺直,精力充沛。根据我的采访提纲,他提前用稿纸手写了16页的回答提纲,他说那都是些遥远的记忆了,怕自己记得不清楚,因此特意提前准备了一下。
一切始于那个特殊的年代。如今的省人民医院马王堆院区,曾经是省干部疗养院,后来由366医院接管进驻。当时为符合军队医院战备要求,需要打防空洞。但这里处于浏阳河二级台地的冲积平原上,本没有山,于是人们看中了医院院区里的那座小山包。
1971年12月,在挖防空洞时出现了塌方,随后发现“鬼火”,人们排查时才想到,这里曾有一座立了省保文物牌子的古墓,也许是因为打穿了墓葬,棺椁中的沼气冒出来了,于是向省革命委员会汇报,由湖南省博物馆(现湖南博物院)派人前去调查。
当时省博物馆的考古人员大都被下放到了农村劳动。考古部有个年纪最小的工作人员叫熊传薪,刚从四川大学考古系毕业不久,因被借调去建设毛主席纪念地办公室当秘书,留在了长沙,所以他成了最先到达现场的考古人员之一。熊传薪很快将消息告诉了同事单先进,当时单先进正在益阳市桃江县下放劳动,但因为争取到工厂里一个生产轧辊的项目,可以经常往返长沙。他趁着一次回长沙的机会,赶去了马王堆的发掘现场。
单先进向我回忆说,366医院接管后,在原来省干部疗养院的基础上进行了很多扩建改造,医疗室扩大了,修建了一个大礼堂,还建了很多被称为“将军楼”的小别墅,供高级军官居住。马王堆周围也建了很多宿舍楼,在封土堆上修建了凉亭,以及一些娱乐设施。
单先进到现场时,熊传薪等人已经清理完1号墓的封土堆和墓坑填土。用于密封的白膏泥、木炭被清完后,露出了保存完整的外椁盖板。单先进下到墓坑底,看到外椁盖板上盖着20多件席子,他提醒熊传薪,盖席子是汉代埋葬仪式过程中的一部分,清理时要仔细注意,随后他们果然在一个角上发现了用墨笔写的文字。
尽管单先进处于下放劳动改造中,没有资格参加发掘工作,但那一段时间熊传薪还是会经常找他讨论,因为单先进的田野考古经验很丰富。他从中山大学考古系毕业后,在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进修实习三年,参与过安阳殷墟发掘,在安志敏的指导下进行田野工作。1963年调入湖南省博物馆后,他亲手发掘的第一个墓是西汉张瑞君墓,随后在湖南省内又参与发掘了几百座墓葬,直到“文革”开始后,考古发掘工作被全部终止。
不仅单先进,湖南省博物馆其他考古人员也有相同遭遇。周世荣1954年参加北京大学第三届全国考古工作人员培训班,并参与了西安半坡遗址的发掘,后来调入湖南省博物馆。当马王堆1号墓发现时,周世荣全家四口已经在湖南零陵地区最穷困的江永县松柏公社下放劳动了两年。何介钧1961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1969年作为湖南省博物馆第二批下放人员在长沙县春华山劳动两年。陈慰民毕业于湖南艺术学院学美术史专业,“文革”开始后也被下放。而随着马王堆被发现,他们一个个被调回长沙。
最先接到通知的是周世荣。1972年4月中旬,公社书记告诉他省里来电,让他赶紧回长沙。后来他才知道,马王堆挖到外椁后,需要考古绘图的专业技术人员,于是把他调回来了。随后调回何介钧,再后来是其他人。
马王堆似乎有着非常大的引力,将这些在大时代中已经冲散的人一个个带回来,所有人的命运就此改变。
单先进说,当时他们的心情是复杂的,遇到重大考古发现,内心肯定兴奋,但也很担心出土的文物遭到破坏。不过很快他们从担心又变成了疑惑,一座偶然发现的墓葬,为何中央如此重视?墓葬出土文物属于“封、资、修”的范畴,中央重视,那是否意味着以后考古工作可以照常展开?那段日子,他们几个人凑在一起,经常会聊这些,但也没有一点正式通知。他们只是隐隐地感觉到,有一件很严肃、很重大的事情,可能要发生了。
当时故宫慈宁宫正在举办“文革”期间出土文物展,湖南省博物馆派高至喜去筹备,马王堆汉墓被发现后,省博的革命委员会副主任侯良告诉了高至喜,于是高至喜找到国务院图博口负责人王冶秋报告了情况。王冶秋骑着自行车来找夏鼐报信,身为夏鼐助理学术秘书的王世民当时也在场。
如今89岁的王世民向我回忆说,1970年6月国务院成立图博口,尽管名义上由军代表负责,但进行实际工作的就是后来的首任国家文物局局长王冶秋。王冶秋在慈宁宫筹办了“文革”期间出土文物展,由10个省参加,初衷是为了向世界展示在革命运动过程中并没有破坏文物,展览受到了的好评。
原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今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所长夏鼐当时还没有“解放”,但也已经松动。王世民记得,夏鼐有时正在单位劳动,突然通知他有接待任务,他来不及换衣服,穿着解放鞋就赶到故宫。有一次到了展室,他发现了自己衣服上的纽扣掉了一枚,只好用手攥着衣服去接待。
实际上夏鼐很早就知道马王堆有座汉墓。王世民说到此,特意从家中的书柜里翻出《夏鼐日记》,夏鼐去世后,由他负责整理出版了这些日记。1951年夏鼐带队到长沙进行考古发掘,在10月14日这天的日记里,记录他们来到马王堆。那时地处东郊的马王堆荒无人烟,周围都是稻田,只有孤零零两个土堆。因为土堆形状远看像马鞍,所以这里曾经叫“马鞍堆”,“鞍”字在长沙话中与“王”字谐音,后来逐渐被人们叫成马王堆。地方志记载这里是五代马殷的墓,但夏鼐当时就从封土和陶片判断,这是一处汉墓,并安排队伍里的石兴邦负责发掘。最后发掘因故不进行,但1956年马王堆被列为湖南省文物保护单位,并在土堆旁立了一块省保的牌子。
王冶秋与夏鼐商量过后,向湖南省里发了通知,于是,1972年1月16日,马王堆汉墓1号墓真正开始发掘。3个月后,直到露出了墓坑底部的外椁盖板,发掘才停了下来。湖南省博物馆的人担心以自己目前的力量处理不好更深入的发掘,再继续下去会破坏文物,因此侯良派高至喜去北京找人帮忙。按照当时湖南省博物馆的报告,马王堆发现的汉墓可能是长沙王刘发的,因此夏鼐决定派科学院考古所的王㐨和白荣金前往长沙帮助棺椁内的发掘清理工作。
马王堆1号墓发现时,白荣金正在北京忙着整理成都凤凰山的明墓的材料。1970年春夏,白荣金在凤凰山发掘了蜀王世子朱悦燫的这座墓葬,当时也是因当地空军挖防空洞才发现的。1971年,他又参与到修复阿尔巴尼亚古代羊皮书的工作之中。当时大部分考古所的人都下放到了河南息县,白荣金成了为数不多没有被下放的人。
89岁的白荣金现在住在北京朝阳区中国社科院一栋老宿舍楼里,他从1967年就住了进来,没再挪动过。与单先进、王世民的家不同,白荣金的家有着鲜明的资深修复专家的味道。房间不大,但里面考古材料堆积如山,还摆着各类字画、甲冑模型等。他曾在中国历史博物馆搞过文物修复,又被派到东琉璃厂修过古玩,后来参加了1968年满城汉墓、1972年马王堆汉墓和1983年南越王墓等考古发掘,是为数不多参加过20世纪三大汉墓考古发掘的人。自上世纪60年代末,他致力于甲冑研究及修复工作。直至今日,他的手头上还有很多考古修复研究工作正在进行中。
我们一共三人到访,进来的瞬间就觉得这间背阴的小房间被填满了,没有地方的白荣金把椅子让给我们,他自己坐在床上。尽管我就坐在他的正对面,但每当他说到兴起时,就会望向窗外入了神,显然他的思绪已经回到了1972年。
白荣金向我分析说,夏鼐当时很可能认为马王堆汉墓中会出土玉衣,因此派了他们两人。1968年王㐨和白荣金参与发掘满城汉墓,中山靖王刘胜和王后窦绾两座墓里都曾出土金缕玉衣,并且两件玉衣是由王㐨和白荣金进行修复的。这是中国考古史上第一次对玉衣的完整发掘与修复,后来两件玉衣也作为“文革”期间出土文物展重要展品摆在了故宫慈宁宫一进门的展厅里。
最终,国务院图博口派中科院考古所王㐨、白荣金前往长沙负责发掘、清理马王堆棺椁内器物,又派中国文物保护研究所(今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胡继高、华负责出土器物保护工作。1972年4月14日,王㐨、白荣金从北京坐火车抵达长沙,15日就到了马王堆发掘现场。
从北京来的人,几乎都是单先进在50年代末因为各种学术机缘结下的旧相识。时隔十几年后,这些人的命运轨迹因为马王堆又汇聚到了一起,大家从20岁出头变成了30多岁。单先进向我感叹,当年在长沙见到被委以重任的白荣金,“他已经不是我印象里那个年轻人了,有点专家的味道了”。就这样,一群专业的人,凑在一起,开始发掘1号墓最重要的棺椁部分。
1972年4月15日,白荣金来到马王堆汉墓发掘现场时,看到的景象与我们今天在湖南博物院三层展厅所见几乎相同。
如今观众进入博物馆后,先坐电梯上三楼,顺着人流看过当年的考古发掘资料,以及展示的出土文物之后,就会进入一个巨大的展厅,那是1比1还原的马王堆汉墓1号墓墓坑发掘现场,站在展厅的玻璃地板上探望,就仿佛站在当年的墓坑外向下看。
从墓口向下,先看到四层台阶,再往下则是近乎垂直的坑壁,墓坑深达16米,墓坑底部就是存放陪葬品的墓椁。当年,在白荣金等人4月15日到来之前,参与发掘的只有省博物馆三十几人,外加三十几名民工,后来又去调动了十几所学校的学生,请他们参与挖掘墓坑内的填土。
北京专家到来时,墓坑已经挖出了两万多担填土,底部的椁室顶部盖板完全露出。白荣金和王㐨仔细检查,发现历史上的三个盗洞都没有打到棺椁,东南角的盗洞只差一米多,根据当时挖防空洞出现“鬼火”的情况,他们推断,这座墓葬的棺椁仍旧密封,没有受到破坏。
再看墓椁,周围填满半米厚的木炭,外围还有一层一米厚的白膏泥,这些白膏泥黏性极强,渗透性低,对于棺椁的密封起到决定性作用。后来考古学家们一致认为,正是这些白膏泥,使深埋地下16米的椁室形成高标准的恒温、恒湿、缺氧、无菌环境,所以棺椁内的东西都完好地保存下来。
接下来的发掘,将是中国考古史上首次发掘如此完整的汉代大墓,对于汉古研究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白荣金和王㐨有过满城汉墓2号墓的发掘经验,来到现场后,条理清晰,迅速做了周密的计划。在进一步发掘前,他们要先确定好挖出来的东西放在哪里,他发现湖南省博物馆有一处防空洞,恒温恒湿,十七八摄氏度,与墓坑内的温度几乎一样,于是决定将防空洞作为临时文物库房。
当时发现椁室的消息已经传开,吸引了周围很多群众围观,为了避开人群减少干扰,白荣金和王㐨建议我们大家夜里进行发掘清理工作,白天回去睡觉,下午起来再做前一天的工作总结,并为接下来的工作制订计划。
他们用了三天时间,把墓椁上五块极其厚重的顶板揭掉。4月18日,墓椁的内部结构出现在大家眼前:井字形的墓椁里,中间是棺室,四周是四个边厢,四个边厢里都放着满满当当的陪葬品。
在我这次的采访过程中,所有亲历发掘的人都对打开椁盖后陪葬品呈现的崭新程度记忆深刻,尽管每个人的记忆细节以及观察角度不尽相同。
陪葬品中有很多漆盒、漆鼎,其中一件漆鼎揭开盖子后,白荣金看到里面还盛着做好的汤,汤上漂着很多切得薄薄的藕片。大家见到2000年前的藕片都很激动,但很快意识到应该拍照作为考古记录,于是让一位老技工师傅用双手托住鼎的底部,缓缓地拿上去找拿着相机的王㐨。没想到老师傅只是稍微晃了几下,等到王㐨准备拍照时,纤维早已松散的藕片马上就不成型了。后来他们查找史料发现,这道汤叫作鲫鱼藕片芹菜羹。
胡继高则发现一个大漆案,上面摆了好几个漆盘,就像一个正在进行中的宴会场景。一个漆盘上是红烧肉,肉整块的形状还在,他把肉剥开,里面还保存着粉红色,就像刚煮好的肉一样。在向我回忆时,今年94岁的胡继高颇为后悔,说自己当时没有亲口尝一尝2000多年前的红烧肉是什么滋味。还有一个漆盘里放的是烧好的鱼,尽管鱼肉的部分烂掉了,但剩余的部分还能闻到浓郁的鱼腥味。另外漆盘旁还摆着两根类似筷子样式的竹签子。
按照计划,先清理椁四周的边厢。东边厢内密密麻麻摆放了一层层完整的漆器,好几件漆鼎里装有食物。南边厢内放着很多竹笥和陶器。他们在漆器上发现了“轪侯家”铭文和陶罐、竹笥封泥上的“轪侯家丞”铭文,成了第一个有关这座墓葬的文字资料。这是轪侯家送给墓主人的物品,还是这座墓属于轪侯家?大家争论不休。西边厢也有大量竹笥,而北边厢被地下渗水浸泡得最严重。边厢里还原的是墓主生前的生活场景,边缘立着一面大屏风,屏风前有一个漆案,两边有架手的器具;漆案上有漆盘,还有卮杯,像是正在开一场宴会。墓主座位对面,是一排木俑,有舞蹈的,有奏乐的,像是在为墓主进行表演。
边厢很深,陪葬品一层摞一层。按照遣策上的记录,考古人员认为,当时的下葬仪式分多次将陪葬品放入边厢,每个家族送的陪葬品名册先由专人高声朗诵,再放入边厢,于是就出现了一层摞一层的情况。因此在取这些陪葬品的时候,他们也决定一层一层地取。
但陪葬品一层层堆满,根本就没有给考古人员下脚的空间。后来他们想到,用皮带吊着一个人,后面两个人拉住,这样站在边厢外,挺直身子,将身体探到边厢上方,伸手取文物。大家依规定程序,每取一件都绘图、拍照,做记录、写标签,然后再包装好放入汽车,运回博物馆防空洞,等发掘结束后再一件件整理。
四个边厢清理完后,大家开始将中央的四层棺逐个打开。先是一层素棺,再是一层黑地彩绘棺,再是一层朱地彩绘棺,最后一层是内棺,顶上盖了一幅帛画。大家都没见过如此巨大的帛画,整个画面呈“T”字形,上宽下窄,长2米多,宽近1米,帛画是反盖在棺上,颜色依然鲜艳,内容也很丰富。但2000多年前的帛画早已没有了韧性,既不能卷起,又不能折叠,并且因为地下水渗入棺椁,受潮的帛画粘在了内椁顶板上,想要完整揭取难度很大。谁都没有这样的经验,大家只能现场想办法。
白荣金想到北方制作纱窗时用一种叫卷窗的土方法,于是他们找来两根削薄的长竹签,先把帛画的边缘两角慢慢挑起,待帛画揭离并掀起一小段后,再将准备好的宣纸垫到帛画下面,随着帛画一点点被揭起,揭起的部分就会落到宣纸上。就这样小心翼翼地一点点试探推进,直到第二天凌晨3点多,整幅帛画才终于完整取下。大家全都兴奋不已。帛画在当时叫作非衣,相当于领魂幡的作用,走在送葬队伍的前头,最终盖在内棺上,帛画的内容则是天上、人间、地下,包含着汉代人的生死观、宇宙观。
4月27日,全部器物清理完毕,他们准备打开内棺,也就是通常存放墓主尸体的地方。但打开后很快他们就发现,里面是满满的丝织品,野外进行开棺操作困难重重,于是决定用吊车将整个棺椁吊回博物馆里。
这十几天来,白荣金他们每天夜里在发掘现场清理出土文物,精神高度紧张,白天就睡在考古工地旁边,也睡不踏实,这次内棺运回博物馆,也算是1号墓的考古清理工作告一段落。他对王㐨说,今晚终于能睡个好觉了。没想到当晚刚吃完晚饭,他和王㐨就接到通知,晚上8点钟到博物馆里进行开棺。
晚上8点多,白荣金和王㐨准时来到湖南省博物馆陈列楼二层。白荣金对我回忆说,那场面就像演杂技似的,中间是一张大桌子,摆着等待开启的内棺,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很多观众,除了省革委会、省军区领导,还有各部门工作人员以及家属们,他们前排坐着,后排站着,中间架了一台摄影机,潇湘电影制片厂负责拍摄发掘和解剖的过程。
棺盖打开后,白荣金看到遗体上的丝织品,颜色保存很好。当时领导都在那里坐着,所有人都对这具尸体极其好奇。白荣金和王㐨决定,将尸体的头部包裹处开一个口,看看里面有没有人。王㐨从366医院要来一把一尺多长的手术刀,在头部包裹处切下一处30平方厘米正方形的开口。当时怕影响手感,他没有戴手套,一直揭到第18层,才发现切到了材质相对较硬的面料,他拿手一按,发现是麻布,再揭开两层麻布后,就摸到了尸体的脑门,他发现是软的,也就是说是软尸,不是尸骨。
尽管如今白荣金向我回忆起来只是简单的几句话,但在当时,这样的一个过程用了他们很长时间,每一步都是仔细缓慢地操作。等他摸到脑门,已经是第二天凌晨4点多了,他和王㐨都已经很疲劳,周围的观众也都有点不耐烦了,觉得考古怎么这么磨磨蹭蹭。在场的领导想加快进度,但白荣金与王㐨表示,需要按照考古程序来办。不久两人宣布,下边的情况太复杂了,今天就到这里了。观众等到此刻,也失去了兴致,于是就散了。
第二天,两人继续清理尸体,他们把麻布衣服取下,发现整个身体发灰黄色,皮肉有弹性,是一位女性,后来经过检测,大概50岁左右。当时天气已经越来越热,为了保存好女尸,他们找到湖南医学院(今湘雅医院),后者给他们开了一个防腐方子,将甘油、酒精和混合在一起,又留给了他们一些注射器,就这样,白荣金、王㐨和熊传薪每隔一天轮流给女尸打防腐针。
很快,长沙大街小巷都知道马王堆挖出了宝,特别是一具女尸,各种传说满天飞。有人说郭沫若从北京到长沙见到这具女尸,女尸站起来与郭沫若握手还讲了话。也有人说日本首相田中角荣到北京访问时想要马王堆女尸的一根头发。还有人说美国人登上月球,上面放了马王堆汉墓的白膏泥。
王世民对我说,马王堆发掘的重要意义在于,以往的考古发掘经常是安静地发掘,随后将出土文物送去整理、研究,最后再向公众公布,而马王堆的发掘是公开的,群众影响力也极其广。因此如何正确发掘,怎样正确报道,在当时都是很微妙的事情。
全城人都知道女尸存放在省博物馆内,都想来看。当时省博物馆很小,只有两栋楼,没有围墙,又只有少数的安保力量。省博物馆为了回馈各方支援,决定在5月22日办一个临时展,在老陈列馆二层的空间里展出一些马王堆出土的漆器、鼎、案,以及放在冰床上的女尸。
展览开放以后,白荣金回忆说,那是万人空巷的场面,观众队伍从省博物馆一直排到了烈士公园西大门。平均每天有上万参观人次,馆里其他工作都停下来了,全体人员都来负责秩序维护和安全保卫工作。
白荣金记得,每位观众都是满怀期待地进去,但很多人看完有些失望,觉得只看到一个眼珠子凸出来、吐着舌头的老太婆,并没有传说中的那般神奇。
在“文革”期间,这样的公共事件是极其罕见的。新华社湖南分社当时给北京总社写了一份内参报道,讲到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后很轰动,到湖南省博物馆参观的人很多。很快周恩来总理批示停止展览,加以保存。于是,在展出20多天后,女尸在深夜被从博物馆秘密转移至湖南医学院,院长连自己医学院的门卫都不敢告诉实情,只是说一位家属病了,推着女尸来到医学院科研楼五楼,那里有放射科,去的人最少。
1972年7月30日,发现马王堆汉墓的新闻占据了当时中国三大权威报纸头版的大半部分版面,还刊登了马王堆出土帛画、素纱禅衣、漆器、案、盘、瑟、律管和彩绘棺等文物图片。此外,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也多次广播了马王堆汉墓考古发掘和出土女尸的新闻。那时的报纸、电台每日发的都是“文革”的消息,只有7月30日这一天是个例外,在国内外产生了很大影响。
当时周恩来总理曾表示,古人将古尸保存了几千年,我们起码要保存200年。湖南医学院专家们给出的建议很明确,如果不开颅开胸腔取走内脏,就很难很好地保存尸体,但如果解剖,又担心把古尸形象毁坏,以后不好展览。
1972年12月,女尸解剖座谈会开了好几天,军事医学科学院、中国医学科学院基础所、北京医学院、中山医学院都派了专家参会,总共45家单位,83个人参加。很快,在解剖方案确定以后,就要讨论谁来主刀的问题了。
彭隆祥现在住在湘雅医院的老宿舍楼里,如今92岁的他出门需要坐着轮椅,他向我回忆说,自己当年才40岁,有了一定经验,又有冲劲,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当时他是湖南医学院病理解剖教研组主任,参加了那次讨论会,在讨论谁主刀的问题时,在场比他年纪大很多的老教授、老专家全都变得很谦虚,相互推让。他明白,“文革”那时还没结束,很多人还心有余悸,有很多顾虑,实际上主刀的工作不仅是解剖,还需要主持之后的研究工作,哪些内脏器官需要取下来,哪些留住还能不破坏形象,哪些内脏做成标本进行陈列,等等。
彭隆祥最后自告奋勇:“我来主刀如何?”结果,全场鼓掌。夏鼐也参加了那次会议,会后,他专门坐过来,把提前准备好的小条递给彭隆祥,上面是夏鼐列的有关解剖学的书籍,让彭隆祥多做准备。里面有一本是1921年出版的文献,湖南医学院图书馆没有,是从协和医院借过来看的。
1972年12月10日,湖南医学院的教授专家们对女尸进行了解剖,将内脏取出化验,又对女尸进行防腐处理。彭隆祥是当年五位主刀人中如今唯一健在的。
随着女尸完成解剖,马王堆1号墓的考古发掘也就正式结束。不过,从女尸展览期间开始,白荣金、王㐨、熊传薪、周世荣等人就一直在博物馆防空洞临时库房里整理出土文物,尤其是大量丝织品。
出土的丝织品是最难保存的。1951年夏鼐带队在长沙发掘战国墓,取出的很多丝织品被放在木盒中保存,当再打开时,发现已经完全脱水,一碰就化成灰了。发掘十三陵定陵时,在万历皇帝的墓里也曾出土过一批精美的丝织品,当时请一位留学德国的化学专家使用专用药水保存,结果涂上药水的部分都坏了。
这些失败的教训,让大家在面对马王堆棺椁内长时间被水浸泡的丝织品时格外小心。王㐨主张不要添加化学制剂,应该放在特制的匣子里慢慢地进行自然脱水,既可以防虫,又能保持合适的温度与湿度。白荣金与熊传薪则尝试将纱衣放在竹帘子上,置于阴凉处吹晾。有一些泡在水里的奁包裹着丝织物,很难打开,他们决定在水里泡着打开。
我们已经非常困难想象50年前考古人员在文物整理和修复时面临的技术难度。现在的湖南博物院各处设施都非常现代化,从投射光影的沉浸式墓坑体验,到还原歌舞俑演出的展陈形式,技术都很先进,更不用说存放马王堆文物的库房。
研究馆员喻燕姣带着我们进入湖南博物院的地下部分。8号库房是专门存放丝织品的。这些丝织品残片处于很严格的恒温恒湿保护之中,需要戴着口罩才可以近距离观看,因为呼吸出来的空气可能使其湿度升高。如今这些丝织品,都存放在用最先进的材料制作的盒子里,既轻便又防水,这些盒子再被存放在库房一排排巨大的金属柜子里。在这些金属柜子旁边,摆放着一些空置的深棕色木质柜子,有明显的年代感,一眼看上去,似乎与这现代化的文物库房格格不入。喻燕姣告诉我,这些柜子都是70年代马王堆汉墓发掘后,由王㐨制作的,都是由樟木制作,防虫效果很好,是当年库房中专门存放丝织品的。
1973年,单先进正式结束下放劳动,从益阳市桃江县调回湖南省博物馆。一回到长沙,他就感受到一种似乎大战在即的氛围。
除了派他在湖南省范围进行了多处考古考察与发掘以外,副馆长侯良还专门让他去修了修通向马王堆汉墓的公路。以前这条路始终是坑坑洼洼的,但很快去马王堆的人将会很多,来的人级别也会很高。
1973年9月,在1号墓发掘结束大半年后,国务院批准了《关于发掘马王堆2、3号墓的请示报告》,随即成立马王堆2、3号墓发掘领导小组,规格之高,在中国考古史上空前绝后。当时的湖南省委副书记李振军被任命为组长,国务院图博口负责人王冶秋、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所长夏鼐、中国医学科学院副院长黄家驷为副组长。此外全国几十个科学研究单位将派人在现场收集试样和数据,电影、新闻和出版工作者摄录。
用于发掘的首批拨款高达20万元——就在一年前,马王堆1号墓的发掘经费还只有6000元。这次装备也好了不少,给他们配备军用卡车和吉普车,考古记录工具换成了绘图板和最新的海鸥牌135相机,眼看着天气逐渐转凉,还为每人配了一件军大衣。
与此同时,湖南省博物馆也收到了中央200万元的拨款,开始建设亚洲最好的文物库房,以保存马王堆出土的文物和女尸,恒温恒湿,防地震,还要适合领导参观。
湖南省博物馆的人也都结束下放回到长沙,全部参与到马王堆2、3号墓的发掘工作。高至喜和周世荣任发掘组正、副组长,单先进、熊传薪、何介钧、陈慰民等人作为组员。后面四人,在省博物馆被称为“四宝”,因为他们当时都年轻,性格相近,也都是考古科班出身。在省博里,他们往往是考古发掘工作的实际执行者。
再次回到马王堆汉墓现场,人们讨论的不再是政治,而是考古发掘,涵盖众多学科的庞大学者队伍陆续投身于此,单先进向我形容那种感受:“那是‘文革’快要结束但还没结束的时候,此前很多考古专业的东西都停了,马王堆汉墓突然搞出来,就像文艺复兴一样,成了一面旗帜。”
1973年11月,马王堆3号墓、2号墓陆续开始发掘,一切以田野考古规程严格进行,从墓堆、墓坑,到墓室、墓道、棺椁。夏鼐特别叮嘱单先进,挖掘时要注意地层关系,因为挖掘1号墓时并没有完整记录。最终他们发现1号墓的封土堆压在2、3号墓之上,且1号墓把3号墓的墓道打破,两者形成了叠压关系。他们还发现3号墓压在了2号墓上面,也就是说,1号墓最晚,3号墓其次,2号墓最早。
3号墓发掘还算顺利,发现了大批珍贵的帛书,只不过棺椁密封性不足,没再次出现1号墓那样保存完好的尸体。到了发掘2号墓时,他们却在土堆上挖了几天找不到墓口。最终发现了一个椭圆形的痕迹,但这与以往长方形的墓口很不同。
此时省博物馆领导来到现场,要求他们加快挖掘,不要放缓进度去了解墓坑形成的原因,只要挖下去,把东西拿出来就完了。单先进主持现场工作,当场拒绝了要求,挨了批评。他想,要是真按照赶进度的要求发掘,今后怎么交代,肯定会被考古界骂死的,于是从马王堆遗址发掘现场赶到湘江宾馆,向领导小组汇报。夏鼐听后,带着王冶秋和领导小组其他人一起来到发掘现场。夏鼐在现场说,还是要按照科学考古发掘的步骤一步步来,这样才可以了解情况,获得资料,必须要挖墓道,要把墓坑情况搞清楚。最后那位省博物馆领导离开了现场。单先进他们按照程序往下挖墓坑,才明白椭圆形墓口是因为墓坑内发生过坍塌形成的。
由于墓坑内发生过坍塌,很多地方被压烂,墓椁也已经朽烂,很多文物掉到坑底。而坑底全是淤泥,担心文物从手中溜走,他们清理时不再敢再用锄头,只能用双手去扒泥,此时下了好大的雪,他们各个双手冻得通红发紫,实在坚持不了,就轮流爬上墓坑口烤火,暖暖身和手,又下到墓室底部清理。
单先进在底部摸到一个小铜鼎,拳头大小,这让他兴奋不已,要知道按照汉代薄葬规定,铜器这种重器不准入土,这应该是墓主或家人违背汉朝廷政策偷偷把铜鼎放进去的。
很快,整个椁底板的淤泥全部清理完毕,但除了那件铜鼎,仅发现几件完整的器物,其余都是破烂不堪的成堆的漆器,这让他们很失望。按照考古程序,他们对出土的残存器物进行了仔细的绘图和拍照。此时有人说,椁底板缝隙要认真清理,看看是否有小东西掉在缝隙中。
何介钧摸出一个方形的小东西,他们用坑内的泥水洗了洗,再用身上衣服擦掉淤泥和水,发现原来是一枚有乌龟纽的铜印,大家立马又重新兴奋起来,将底板下的木炭、淤泥用篓子装起来运回博物馆清洗,最终发现了三枚带来重大突破的印章,分别是“长沙丞相”“利苍”和“轪侯之印”。
1号墓出土的陪葬品中,只发现铭文“轪侯家”,但到底是哪个轪侯,谁也没有搞清楚。出土了这三枚印章之后,墓主的身份得以确认,原来马王堆是汉代长沙国丞相利苍和夫人辛追、儿子利豨的墓。单先进记得,当时大家都很兴奋,在工地里手递手传看那三枚印。
2号墓清理完后,单先进被要求留在考古发掘现场,用网格法对墓地周围一平方公里范围进行了一次大规模调查,马王堆汉墓考古发掘工作到此结束。
1974年7月,专门用于存放马王堆汉墓出土文物和女尸的文物库房投入到正常的使用中,这里号称当时全亚洲最先进的文物库房,为了让文物保持恒温恒湿的状态,专门安装了中央空调,并配备了三套发电机,以备出现断电情况。刚建成时,只有司局级和师级以上的领导可以参观,后来逐步开放,并在1977年正式向公众开放。
在中国,正是从马王堆汉墓开始,考古与博物馆的关系更加紧密,配备先进设备的大型博物馆开始成为展示考古工作成果的重要场景,这也直接改变了整个博物馆事业的发展。
马王堆汉墓发掘结束后,1974年,陕西临潼发现了秦始皇陵兵马俑坑,又一项重要的考古发掘即将进行,人们逐渐意识到,考古和博物馆工作不应被全国性的运动所中断,全国各省博物馆工作人员开始陆续回到博物馆工作,《文物》《考古》杂志也逐渐恢复出版。
马王堆出土文物的整理研究工作还在继续,全国各地考古、历史研究、天文、地理、医学、生物学,以及纺织品和漆器等领域的顶级专家去参加了。故宫博物院负责修复马王堆出土帛书,上海纺织科学研究院和上海丝绸工业公司负责考察马王堆丝织品工艺。发掘阿炳及《二泉映月》的中国音乐研究所所长杨荫浏等人负责马王堆出土古代乐器的研究,天文学史专家席泽宗对马王堆帛书中的《五星占》作考释,历史地理学家谭其骧则重点研究马王堆出土的《地形图》,以此讨论西汉长沙国与南越国的分界,以及汉初行政设置中县乡两级的历史问题。
王世民负责将各方整理后的结论进行整合,撰写马王堆1号汉墓考古发掘报告。他对我说,马王堆汉墓考古发掘的意义,在于它在特殊的年代,通过自上而下,首次带动了多学科的协同研究,成为中国考古学发展的重大转折。
主刀解剖马王堆女尸的彭隆祥,成为古尸研究专家,1984年他去美国参加古病理学年会时,撰写的关于马王堆女尸的病理研究报告引起轰动,后来全球古尸研究中专门有一种类型,就叫“马王堆型古尸”。
1978年,单先进在长沙又主持发掘了长沙王1号墓,人们得以越来越清楚地了解汉代长沙国相与长沙王的关系。
马王堆发掘结束50年后的今天,王世民对我说,当年最遗憾的一件事,是1974年马王堆1号汉墓考古报告出版时,由于当时的政治气候,最终将后记中参与研究的所有的领域专家名单全部删掉了。到了80年代,湖南省考古所与湖南省博物馆一分为二,马王堆汉墓当年的考古记录与出土文物也就此分家。对马王堆文物的整理长期滞后,直到2004年,2、3号墓考古发掘报告才终于发表。在其结语末尾,王世民的心愿得到些许补偿,提到了参与实际发掘的熊传薪、周世荣、何介钧、黄展岳和他自己共五个人的名字,而研究竹简的朱德熙、裘锡圭,研究乐器的杨荫浏、李纯一……乃至夏鼐的名字,都未能见于这份报告的记载。
(参考文献:湖南省博物馆编:《马王堆汉墓发掘与文物整理保护亲历者访谈录》;何介钧著:《马王堆汉墓》;周世荣、欧光安著:《马王堆汉墓探秘》)
胡继高则发现一个大漆案,上面摆了好几个漆盘,就像一个正在进行中的宴会场景。一个漆盘上是红烧肉,肉整块的形状还在,他把肉剥开,里面还保存着粉红色,就像刚煮好的肉一样。在向我回忆时,今年94岁的胡继高颇为后悔,说自己当时没有亲口尝一尝2000多年前的红烧肉是什么滋味。还有一个漆盘里放的是烧好的鱼,尽管鱼肉的部分烂掉了,但剩余的部分还能闻到浓郁的鱼腥味。另外漆盘旁还摆着两根类似筷子样式的竹签子。
陪葬品中有很多漆盒、漆鼎,其中一件漆鼎揭开盖子后,白荣金看到里面还盛着做好的汤,汤上漂着很多切得薄薄的藕片。大家见到2000年前的藕片都很激动,但很快意识到应该拍照作为考古记录,于是让一位老技工师傅用双手托住鼎的底部,缓缓地拿上去找拿着相机的王㐨。没想到老师傅只是稍微晃了几下,等到王㐨准备拍照时,纤维早已松散的藕片马上就不成型了。后来他们查找史料发现,这道汤叫作鲫鱼藕片芹菜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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